肝不上去

举案齐眉

搬运

作者不详

  

      

孟烦了第一次见到虞啸卿是在长江之南的某个小平原上,作为抵御武装齐全的日军小队的溃兵连队一份子。

他当时正颤抖着双手努力想要划燃一根火柴好点着他脚边的一个燃料瓶,但他怎么也划不燃,火柴上的磷已经因为他汗湿的手而潮了。

“烦啦你个驴日的,快点儿!”马驴儿扔出最后一颗ShouLiuDan,对孟烦了大喊。

“你大爷,我是你们连长!”孟烦了维护官威地喊回去,以掩饰他的恐慌和焦急。

“副的,正的正在……”马驴儿没能说完,一颗ZiDan射穿了他的脑袋。

孟烦了怔怔看着他倒下,又转头看看四周,他发现,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中国人了。

这个发现让他很茫然,茫然过后变成惊愕,惊愕又变成混乱。

他不想死,但他不知道要怎么不死,于是他混乱了,并凭借这种混乱伏身向后方爬。后方有遮掩和逃生的路。

日军在清扫战场,因为他们在工事外看不见活物。

枪声响得很突然,把日军吓了一跳,也把伏身工事中不断爬行的孟烦了吓了一跳。他停下动作,显然他听出枪声来自后方。而且,他垂下的头碰到一样东西,YingTingTing的东西。


日军开始组织反击,后方的枪声变大,接着炮声加入战场,孟烦了抬起了头。

枪炮轰鸣,ZDan 交织,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孟烦了和这个叫虞啸卿的男人相遇了。

如果问孟烦了,他第一次见到虞啸卿是什么感觉?即使几十年后,孟烦了也忍不住会打个哆嗦,说:“害怕。”

虞啸卿,这个浑身上下都透出杀伐气息、如同长枪一般的男人,在溃逃副连长孟烦了眼里,虽不似日军凶残,却也相差无几。

他仰着头,欣喜而心惊地看着他。

虞啸卿头也不低,只垂下眼看看撞上自己小腿的逃兵,象看垃圾一样,冷厌厌地说:“贪生怕死。”

而后便抬眼望向战场,不再理会他。在他心里,孟烦了已经是一件被他那句话烧毁掉的垃圾。

孟烦了咽了一口口水,赶忙爬起来,缩手缩脚走到他身后,他身后同样直挺挺的何书光一脸厌恶地狠狠推开他,把他推到了真正的后方。

站在后方,孟烦了知道自己能活了,可他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兴。他看着成了一支长枪的虞啸卿,想着战死。的弟兄,这份生里就加上了一些东西。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虞啸卿自己铁血忠魂,他手下的兵也个个都是热血沸腾,恨不能把自己的血在战场上流干了。对于孟烦了这种做过逃兵的,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都不愿意搭理他。

普通丘八尚且如此,更惶论张立宪、何书光之类的精英。而虞啸卿,孟烦了这个人在他记忆里恐怕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孟烦了不在乎。在虞军做着一个小丘八,没人理会他,他也不理会人,没人和他说话,他就自己跟自己说。

说什么?

诗词歌赋,评书小调,他一天一样,都不带重的,自娱自乐,开心得很。


孟烦了算个博学的主,还略有小成,他那些个自娱自乐过了些时候,竟有了听众。

先是一两个,然后三四个,五六个,七八个……到最后,孟烦了嗓子一咳,手势一起,呼啦一群人围上来,俨然是北平大茶馆里的情景。

丘八们渐渐不再嫌弃他是个逃兵,毕竟丘八们做丘八之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最在意的,也是最百姓的东西。

孟烦了见了,嘿嘿一笑,北平大少的样子似有几分复舒的意思。可这种和乐日子没过多久。乱世中,和乐是种奢侈。而最直接结束和乐的,是丘八们一致敬仰的团长虞啸卿。

虞啸卿,天生是为打仗存在的。跟着他,永远不用担心没仗打。他能打,他会打,他要打,他整一个人,从里到外都化成了两个字:战争。

他杀气腾腾而神情冷冽,从华东一直打向西南,身先士卒,歼敌数万,死伤数千,战功显著,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因为他的兵,从来是奋勇杀敌,只知前进,不懂后退。

孟烦了打着,孟烦了看着,孟烦了记着,孟烦了怒着。

如果初次见到虞啸卿,孟烦了是畏惧,那么现在,孟烦了是厌憎。厌曾一个从来不懂珍惜人命的混蛋。虞啸卿扫视眼前的战场,战事刚毕,大家都忙着抬走伤员和察看死亡情况。忙忙碌碌的背景中,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虞啸卿盯着这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

虽然虞军军规,逃兵必死,但这个人逃的时候不隶属虞军,且正逃到虞啸卿跟前,因此,一个本不可能让虞团座记住的小小逃兵却让他放进了脑子里。

他用下颌把人招过来,冷淡而厌恶地说:“你又苟活下来了。”

“托弟兄们的福。”孟烦了心里对虞啸卿的反感也不比虞啸卿对他的少,可孟烦了脸上的就能和心里的来个南辕北辙。

“虞军从不庇佑贪生怕死之人!”虞啸卿震怒,举起了右手的马鞭。他的话在虞啸卿听来,无疑是对虞军的侮辱。

虞军的丘八们听到团座的怒吼,都转头看他们,张立宪们是一直盯着的。大家都等待着鞭子抽打肉ti的声音,并为想像到其中的疼痛而一颤。

结果,他们失望了,孟烦了在鞭子挥过来之前,表里合一地说:“我说的弟兄是我以前的弟兄。团座的福,没个猫的命,谁敢托呀。”

“什么意思?”虞啸卿收回马鞭,冷冷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在团座手下,能有'命’这个字,怕是前世烧了太多香的缘故。”孟烦了的表情又心口不合了。

“你的话里还有话。”虞啸卿眯起眼看他:“你想说虞军的兵……死得不得其所?”

“团座您真是心思通透。”孟烦了皮笑肉不笑的赞扬。

“你再说一遍!”虞啸卿冷然。这种语气,虞军的精英们知道,是团座大人爆发的先兆。

他们看着孟烦了,为他的话愤怒,所以眼里都是幸灾乐祸。

孟烦了冷笑一声,瞪着虞啸卿,轻蔑地说:“别说是一遍,就是再说个千万遍,说到你都快要入土了,小太爷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虞啸卿,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死得其所’!你不懂敬畏死,你也不会珍爱生。你不知道生命的宝贵,所以你的兵总是在该活的时候不能活,不该死的时候都死了!”

“啪!”他被一巴掌扇到地上,整个人擦出老远。等他再站起来,看着的人都一愣,他的嘴上一片血红。  

 虞啸卿的一巴掌,把他的嘴角扇裂了。

虞啸卿站在那儿,迎上他愤恨的目光,眼睛里也是熊熊怒火。两个人一时间似乎都想至对方于死地。

忽然,孟烦了嘿地笑了,嘴上的血沾到牙齿上,那模样让周围人看了,只觉糁得慌。只有虞啸卿皱起眉,问:“你笑什么?”

孟烦了笑看他,眼里的恨呀愤呀都因为这笑不见了,他说:“团座,我突然想起个典故来。”

“什么典故?”虞啸卿挑眉问。显然此情此景,“典故”两个字让他颇为意外,还有些好奇。

“就是……”孟烦了说了两个字,又停住,疑惑地问:“团座没有想起来?”

虞啸卿右脸一抽,看样子又想给他一巴掌,但他忍住了,说:“没有。你大声些。”

“哦。话说那典故呀,嘶……”孟烦了倒吸口气,伸手捂住嘴角,说话声音稍大,他嘴角疼。想说又不能说,他无奈地看着虞啸卿。

虞啸卿不耐烦地皱眉,示意他走回跟前:“到底什么典故?”

“那典故就是……”孟烦了倾身向前靠近他,似乎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右手却猛地扯住他的钢盔带子,左手五指狠劲甩到他脸上,把他的脸甩得偏到了一边,发出毫不逊色脸。

最后还是张立宪和何书光先回过神来,冲上去抓住孟烦了,恶狠狠地把他往地上掼。孟烦了瘦弱唧唧的样儿,别说两个,一个都敌不过,被他们掼得再次跌回土尘里,但他还拽着虞啸卿的钢盔带子,任张立宪、何书光和清醒过来的其他人使尽全力也没松开。于是,虞啸卿跟着他倒了下去,正好压在他身上。

“啊!”孟烦了惨叫,手一松,放开了钢盔带子,接着一只手压上了他的嘴,力道最大的掌心正好压在他的伤口,他又是一声惨叫,可这叫声被闷在了嘴里。

孟烦了恨恨看向作践他伤口的人,一下子撞上了虞啸卿瞪圆的眼。

虞啸卿红肿了半边脸,表情暴烈地盯着他,手又向下用了几分力,孟烦了霎时疼得脸都白了。

“你的典故说得不错。”虞啸卿缓缓说着,脸上的暴烈已经平复成冰冷,抬起手离开他的嘴,挥开精英们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同时扯着孟烦了的领子把他也拎了起来,在孟烦了还没站稳身子的时候,右手猛挥,马鞭狠狠抽到他身上,抽得孟烦了一歪,旁边的人一颤,以为他要又倒了,但他身子一挺,站住了,抬头死死盯着虞啸卿,大骂:“虞啸卿你”大爷的!”

虞啸卿又抽一鞭,孟烦了跟着又是一声大骂,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鞭一骂,越抽越狠,越骂越响,其他人目瞪口呆看着,不敢上前一步。

到后来,虞啸卿抽得手酸了,孟烦了骂得嗓子哑了,两个人都停下来,看着对方。虞啸卿冰冷的脸上倏忽过一丝笑,伸手一推,孟烦了眼前一黑,第三次倒在地上。

孟烦了转醒一睁开眼,眼泪刷一下流了满脸。

痛!太痛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排山倒海的,他恨不能立马死过去。

”你大爷。“孟烦了嘀咕了一句。

“哭了?”虞啸卿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有些受惊的样子。

“痛……”孟烦了张嘴说了一个字,又立刻闭上了。他的嘴也痛。

“你的硬气哪去了?”虞啸卿揶揄他。

孟烦了瞪他,强忍着痛说:“嘿,我的硬气不是被团座您一马鞭一马鞭给抽走了吗?您自个儿可是眼睁睁瞧着呐。倒是团座,您的戾气哪儿去了?” 

  虞啸卿沉默一会儿,说:“被你一声一声骂走了。”

孟烦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牵动嘴角的伤,又嘶嘶嘶抽气,样子很滑稽。虞啸卿嘴角弯了一下,说:“笑什么?”

“因为您愧疚了。”孟烦了又笑又痛地说:“您承认了我的话,您愧疚了。”

虞啸卿嘴边的笑意凝住了,但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否认他的话。虞啸卿从不会去否认一个事实,即使那个事实让他多难以忍受。况且,孟烦了带来的事实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他算是温和地看着孟烦了,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孟烦了说:“高兴。”

虞啸卿说:“跟在我身边吧。”

“啊?”孟烦了怀疑自己听错话了。

“跟在我身边。”虞啸卿重复一遍,又加一句:“副官。”

“哦。”孟烦了没什么情绪地回应。

到后来的某一天,虞啸卿回想起那时的情景,问孟烦了:“我当初让你做我副官,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您当您的副官是什么好差事!”孟烦了一撇嘴,接着却又笑了,把脸凑到人跟前,问:“诶,你当初怎么想要小太爷做你副官的?”

虞啸卿从书里抬头看他一眼,又回到书里,说:“你自己去想。”

他那副被点中心思不自在的样子,孟烦了见了,低下头,静静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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